旃檀想到刚才虔嬷嬷匆忙离去的样子:“原来如此。幼蓉姑娘总是这般虐待侍婢吗?”
小香说:“幼蓉姑娘原也没有这般明目张胆,虽和枚姐姐有龃龉,但也都不曾闹成这样……只是好像是李大人的关系,大人近些日子极疼幼蓉姑娘,时时来探望,我听人说便是那时开始,姑娘总骂枚姐姐,说她什么不知羞耻……”
“哦,原又是李意这厮的风流债呀。” 旃檀若有所思,“南枚……她的生母是虔嬷嬷吗?”
“啊?!”小香一改多话常态,低头嗫嚅道,“奴婢不知……”
见她不答,旃檀便笑着另问到:“呵呵,前些日子我说你待我极好,这确实不假。你对我无微不至、极尽关心,我当你是有些疼我,原来却并非真心。这可否是因为你害怕得一个幼蓉般的姑娘?你怕我像她打骂南枚那般虐待你?”
小香闻言猛地抬起头,看见旃檀眼中的玩味,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神态。旃檀在坊内的这几日一向待她亲厚,让她差点忘了自己伺候的姑娘曾经也是出身高贵的世家小姐,突然沉下脸时叫她感到陌生又畏惧,那身威仪是常年养尊处优的上位者身上才有的,和她原来以为的截然不同,甚至让她想起那些……那些骇人的人来。毕竟都是手掌权势的官宦,无论多微的实力,对上平头百姓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。在教坊里挣扎了这么久,在嬷嬷那受尽各种虐待,她的嗅觉也越发灵敏,虽然她这位“主子”玉檀珠姑娘已经沦落到了教坊,但有如一只蛰伏的凶兽,对她耗尽了耐心,此刻正隐隐龇出颗锋利的尖牙来,若她稍微行差踏错,便会沦为她饥肠辘辘地苏醒时第一口磨牙的血食。
“姑、姑娘……”
“是,或不是?” 旃檀只抬高了声音问这一句,其余的,沉默才是最好的威慑。
“……”小香跪在地上,双手绞紧裙裾,咬着嘴唇不敢用正眼看旃檀。过了好一会儿竟叩下一首,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道:“请姑娘宽恕奴婢的冒犯…奴婢……一直把姑娘当作旧日的主人……”
“奴婢自小在长安孙家长大!孙家也是好人家!奴婢是家生子,不是自来就在坊里的……从前在孙家的时候,专门只伺候小姐一个……”
原来小香的旧主是长安西南坊的孙氏,书香门第,昔日鼎盛时也出过一位紫薇舍人,后来因故触怒了当朝圣人,只得辞官养老,从那以后家道也日渐中落了。到了先帝一辈儿,朝堂已更替两代,孙家终得重新选仕之机,可叹孙老爷才干实在不足,苦熬半生也只得了个庸庸碌碌的乡宦。读书人胸怀天下,有些气节,孙老爷做了年许仍没甚实绩,实在是面上无光,便推说身体康健缘由辞去了,回到城内做些商贾生意买卖药材,靠祖辈留下来的田庄家产度日,倒也富足自在。他为人和善,祖上又是世宦读书人,邻里街坊都喜尊称他一声孙员外或孙大善人,与自己的发妻关系也极为和睦,只是年岁颇大才得一女,待这位小姐更是如奉明珠。小姐闺名瑾娘,人如其名,美玉无瑕,幼时粉雕玉琢,长大后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,温柔娴静、知书达理,竟同长安城内那些门阀世家的小姐一般品格儿。更巧的是,小香说这位汉家的小姐竟然同旃檀有一两分相似。
旃檀有些惊讶,孙小姐若是那般和婉,怎么会同自己相像。小香似乎看出她疑惑,才道倒也并非容貌,只是旃檀偶然流露的温柔模样总是让她想起旧主,尤其两人微微一笑时,左颊上都会浮起一朵浅浅的酒窝,右侧则没有。
只是好景不常,时年恰逢元月灯节,瑾娘同小香夜游赏灯时遇上人流,身边叁四个仆妇嬷嬷都被冲散了,无可奈何下只能同小香两人略一闲逛,直到夜再深些人群稍散再回府,却没想到路上竟冲撞了上都护府的小姐。那小姐实在是蛮横无理,一见瑾娘出落得标志,但却并不似什么矜贵人家,便肆无忌惮地想要发作。上都护千金将瑾娘刁难一番后便要动手,小香那时不过十一岁,挡在自家小姐身前也实是不顶事,就在一筹莫展之时,却听一个低沉的男声制止了对方。二人此时都以为神兵天降,却没想到这竟然是一切噩梦的开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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