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从贺兰刻意扮作上一世的模样,阿欢找他的频率,高了许多。
她还是唤“贺兰”。声音清凌凌的,难辨其中有几分是在唤他。
贺兰明明想狠下心不去理对方,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又松开,却还是问:“怎么?”
黑发的女孩儿仰着脸看他,墨眸浓黑,澄澈透亮。阿欢踮着脚,朝少年张开双手:“抱抱。”
语气平淡,也不知道害羞。
贺兰眸光微动,敛下眸子,俯身抱住她。
他站在温暖的日色下,恍惚间觉得自己的意识早已脱离身体,带着无尽冷意,作壁上观。
将她圈在怀里的手臂,却搂得更紧了些。
阿欢把脸靠在他肩窝,双眼慢慢闭上。她小声嘟囔:“你要,快一点……”
声音渐低,少女汲取着对方的体温,昏昏沉沉睡了过去。
良久,贺兰抬起手,轻轻摩挲着她的脊背。就好像很久以前,他也做过许多回,同样的事情。
少年眼尾染上氤氲薄红,似朱砂滴入水中。
他低声道:“好。”
从抗拒、不甘、让步,到妥协。
如果这一切,是活了千年的少女,闲来无事,对他的一场恶作剧。
贺兰既已入局,便心甘情愿,双手奉上唯一的胜机。
今夜霜浓月薄,无繁星。
贺兰坐在后山,不厌其烦地揪着谷雨种下的花瓣。空着的左手,握着自己的弟子名牌。
上面登记的名字是,兰兰。
也不知阿欢是怎么想的,才会如此随意地,写下这样的名字。
少年继而想起很多事。
贺兰是他母亲的姓。
贺兰不愿接受便宜父亲取的名字,虽然无名,因着姓是两个字,叫着也顺口。
同门多半是唤他“兰师弟”。唯一一个入门比他晚、该管他叫师兄的,还是个小哑巴。
贺兰也懒得纠正,索性任由他们叫什么。
也只有一个人,能把他名字叫出千种韵味。
——贺兰,最厉害。
——贺兰,就是贺兰。
——贺兰,我好疼。
月影朦胧。
艳丽的少年带着几分讥讽,抚上心口,淡笑出声。
我也疼。
-
又是四年。
从九岁,到二十一。
随着年岁增长他容貌愈发染上张扬艳色,和画像上那人,愈加接近。
贺兰开始练从前的剑法。
他练剑时,阿欢有时看他。女孩缩在宽大的摇椅里,怀中抱着她的小毯子,安安静静,一双明眸映出剑光和他。
每到这时,贺兰心中总会慌乱一瞬。他想自己哪一步会不会出了差错,某一处表情,若是与上一世有所偏差又该如何才好。
有那么一些时候,他心中甚至生出几分对阿欢的恨意,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就在面前,这个人却看不见他。
那倒不如,倒不如把他的神魂揉碎,扔进幽冥,让他不留任何记忆地再一次转世,让她再等待一千年,让另一个倒霉蛋来替他受这折磨……
剑气乍然斩断远处花枝,扫落一地春意。
贺兰站在原地,怔怔想。
可是,他舍不得。
浅浅的金色的阳光照着窝在躺椅中的少女,日色渐暖,她脸色苍白依旧。
“还醒着么?”贺兰摸了摸她的脸。
阿欢睡得迷迷糊糊,家猫一样,蹭了蹭他掌心。
男人眸色深黯,半响,轻轻将她黑发拂到耳后。
从前。她已等待千年。
而他尚不知心动为何物,却非要证明,自己在她心里的特殊。
——再想一个,只我一人能叫的称呼。
……小欢儿。
他这时想起女孩那日沉默垂下的眼睫,睫羽湿润纠缠在一处,托了叁分依念。
她说。以前,只有一个人,这样叫我。
原来,从一开始就注定了。
要由他来成为那个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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