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年天一定会来,死拖活拉,见上一面,我倒是有把握的。”
“照我看,不见也罢,见了面会更伤小娘的心。”
“对啊!”浣纱憬然有悟,“若是话不投机,不如不见。不见,小娘可又怎么肯依?这不难煞了人?”
“!”桂忽然兴奋地说,“我倒有个主意——”
“噢,有客在这里!”蓦地里掀开棉门帘,闯了去的浣纱,自觉莽撞,赶又退了来,在门外叫:“侯伯伯,你请来,我有话说。”
话未完,侯景先已掀帘招呼:“来吧,浣纱,怕什么?”
“有生客,怕不便。”
“不碍事!”侯景先说,“是好朋友。”
于是,浣纱怯怯地了柜房。首先看到那穿黄衫的生客,约莫三十岁年纪,眉鬓,一双明亮的,灼灼地跟着浣纱转。她让他看得很不好意思,微微一,便疾趋到靠里暗的一角,垂坐。
“今天好冷。”侯景先说,“我拿茶与你喝!”说着便了柜房。
“坐这里来吧!这里和。”
浣纱闻声抬起来。这才看清楚,那黄衫客踞胡床,一面放着把雪亮的剑,一面放着一大盘炙、一大海碗白酒,面前一个大火盆,他正拿着骨,在拨着快熄去的木炭。
屋中别无他人,他的话自然是对她说的。“谢谢!”她说,“这里也很和。”
黄衫客看了她一,不响,咕咚一声扔掉骨,用两只手指起海碗,大喝酒。放酒碗,捞起衣襟拂拭他那把原已尘不染的剑,然后,倒剑,用剑把叩击着铜火盆的边缘朗声:
“邯郸城南游侠,自矜生邯郸里。千场纵博家仍富,几度报仇不死。宅中歌笑日纷纷,门外车常如云。未知肝胆问谁是?令人却忆平原君!君不见今人态薄,黄金用尽还疏索?……”
浣纱也是能弹善唱的,起先还听不清他的什么,自第三句起,就听懂了,“千场纵博家仍富”,好狂的气,心想,这也是个浮少年,便懒得再去偷觑他。
然而她无法听而不闻,他的嗓音很宽,中气更足,声音震得那间密不通风的柜房嗡嗡作响,听来十分舒畅。因此她不自禁地循声寻字,拍细听,听到“君不见今人态薄,黄金用尽还疏索”这两句,陡然忆起小玉这两年贫病迫,却又痴心不改的境况,眶一酸,前随即模糊了。
黄衫客的声,悠然而止,接着是侯景先的声音:“好诗,好诗!除非是你,第二个人也不。可是你自己作的?”
“我没那么好的才。”
“那么是谁呢?”
“谁知是谁作的。那天听南曲王家的采儿在唱,我就记来了。”黄衫客接着又说,“好了,你别噜苏了!招呼你的客人去吧!”
浣纱可是老早就拭去了泪痕在等了。侯景先把一盏茶汤递了给她,伸手说:“拿来!”
浣纱愕然,“拿什么?”她低声问。
“不是过不了年,又找什么东西托我来卖?”
“噢!”原来如此,浣纱微微笑,“就不作兴来看你老,非有事,才上门?”
“哟、哟!”侯景先兴地笑了,“几时,你的嘴变得这么甜了?”略停一,他又凑过去说:“其实倒是可惜了,我那朋友昨夜在平康坊三曲掷骰,赢了二十万钱,若有东西变卖,恰是个好主顾。”
“可惜没有。”
“这样吧,”侯景先越发放低了声音,“把你的耳环摘来,我包你卖得个意想不到的好价钱——我那朋友,钱不当钱,他几个在他毫不在乎,你跟你家小娘这个年可就过得很舒服了。”
“多谢侯伯伯想得周全。”浣纱平静地答,“不过这哄骗的勾当,还是不它吧!”
“好!”侯景先一跷拇指说,“浣纱,你份不,品行尊贵,我真服了你!”
“好说、好说。侯伯伯,说实话,倒是有件大事来跟你商议。”浣纱悄悄地把小玉病势好转,以及医生郑重的告诫,都说了给侯景先听。
“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。”侯景先说,“怕只怕,来年天见不着姓李的那家伙的影,可不又把你家小娘急病来!”
“是的。”浣纱说,“我跟桂商议过,小娘一颗心,痴得再不回了,索骗得她死心塌地吧!”
“那也要姓李的肯骗她才行。”
“就是这话啰!桂的话也有理,李十郎到底是读书人,总不能一不念香火之。看小娘已到了这步田地,他不能见死不救。咱们不指望他李家的门,只请他别再那样不理不睬,只当小娘是他一个外室,有钱也罢,无钱也罢,反正不叫他为难。若是放了外任,尽带了他的正室夫人去,就别忘了三两个月捎封书信来,哄哄小娘就行了。侯伯伯,你想,照这样,既不会害他夫妇失和,又不会妨害他的前程,他若是还有人心,能不答应吗?”
“你跟桂想倒是想得理。只是你问过你家小娘,她肯这样委屈吗?”
“用不着问!一定肯,千肯万肯!”浣纱答,“侯伯伯,你还不知,小娘才真叫能谅人呢!你她说什么?”
“说什么?”
浣纱学着小玉的姿态说:“想来十郎定有无数委曲。母老家贫,他又是个孝顺的,个八九品前程的小官,先顾了老娘,自然就顾不得我了。事无奈,该当谅他的。”她又好笑又好气地补了一句:“还问我:‘是不是?’侯伯伯,你看看,这人,拿她有什么办法?”
“唉!”侯景先叹气说,“女人真是好欺侮!”
“是呀!”浣纱立即接,“连我,原来打算着恶气的,现在反倒要求他了。侯伯伯,我在想,这番意思,该先透给他才好。”
“那你找他表兄。”
“去过了。”浣纱答,“刚才我就从崔家来。崔明经说,他的话不用,得找个有面的人给李十郎写封信。我想到个人,侯伯伯你看行不行?”
“谁?”
“延先公主。”
“这面倒是够了。不过,”侯景先沉思良久,徐徐说,“第一,老何不在安,让淮南节度使请去雕琢玉去了,要过了年才能回来,无人引见;第二,这些话,信里写不明白。照我看,既然姓李的开要来,不如等他来了,再求延先公主把他找了去,当面开导明白,岂不是既省事,又切实?”
“是,是!”浣纱觉得侯景先的打算,确比崔允明又来得明,便欣然同意,告辞而去。
等浣纱一走,黄衫客问:“你们咕咕哝哝谈些什么?”
“谈个天第一等的负心汉。”侯景先约略说了些李益和小玉的故事。
黄衫客听完,冷笑着用剑挑一块红炭,抛向空中,然后使剑一挥,把那段炭斩成两截,火星溅舞,把侯景先吓了一。
“此辈不不义的小丈夫,就该吃我一剑!”黄衫客恨恨地说。
“嗳、嗳!”侯景先赶摇着手说,“你可千万鲁莽不得!你要知你这一剑是两条命!”
“这还饶上谁的一条?”
“霍小玉呀!”侯景先说,“她就等着见他一面,治她的相思病。姓李的死了,霍小玉可也就完了!”
黄衫客默然无语,然后,微微一笑,胡床,提着他的剑,潇潇洒洒地走了。
杨柳青遍了灞桥和咸渡,青遍了曲江池畔,也青遍了思妇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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