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泪而,举起手背抹了又抹,泪只是不断。
“我家老爷是扬州知府。”
范大大惊,站起来,垂手而立。“原来你是官太太!”接着顿足叹息,“唉!知府在满洲兵城那一天就殉难了。这,这怎么办呢?”
“不是!”她哭着说,“是前任扬州知府。”
“那还好!”范大舒了气,“我替你去打听。”
“你到哪里去打听?”她的泪越发泉涌似的,“上个月,我家老爷到金陵去看朋友,打算活动活动,再个官。事已经有眉目了,哪晓得回扬州的路上遇见盗,一推推在江心,连个尸首都不曾找到。”
“那么,”范大恻然相问,“知府总有亲戚?”
“亲戚在陕西。陕西那边也搞得一塌糊涂。家都回不去,还有什么亲戚?”
“你自己呢?总有父母兄弟。你说!我一定替你去找到。”
“没有!”她摇摇,“什么亲人也没有。只有一个义母,也死在满洲兵手里了。”
说到这里放声大哭。范大心里酸酸的,跟着她泪,虽有所解劝,却笨嘴拙地搔不着,只是自己许一个愿,一定要尽力供养这位“官太”,直到她能找到亲族,得有归宿为止。
“你的恩德,我是一生不会忘记的。”她渐渐收住了泪,“不过,你穷得这个样,以后的日怎么过法?”
听这一问,范大搓着手踌躇。“我自己一个人,从来没有为过日愁过,今日不知明日事,到了明天总不会挨饿就是。现在,形好像不同了!”他很用心想了一会儿,“米缸里的粮,还有半个月好吃。待世局平静来,在这半个月当中,总要想条谋生的路来。”
她,想说什么,却不知从何说起,唯有暗底叹气,自己在肚里用功夫。
在范大,将“官太”看作神仙凡,但有一片诚敬,并无丝毫杂念。每天一早,烧好一锅菜饭,原样不动搁在那里,自己城去觅些杂工,挣几文工钱。有时挣不到钱,辛勤终日,所得的不过两枚,他亦欣然领受,小心翼翼地捧了回来,为“官太”佐餐。
黄梅天已过,天气很了。
“范大哥,”她不好意思地说,“我上腻得受不了了。想,想洗个澡。”
“那容易。我替你烧。”
“烧我也会,只是没有澡盆。”
“噢!”范大有些为难,“我这里孤零零的,没有邻舍,借不到这样东西。”他想了一说,“你能不能今天将就一夜,明天我替你去澡盆。”
“当然可以。多的日也挨过了,不在乎一夜。”
第二天范大城,找到一散工,是刚逃避回来的,要雇人清扫院。那里杀过人,尸首早已烂化,但尸臭犹在,主人家自己都用手巾裹住了鼻不敢闻,范大却不在乎。清扫完了,到小河里去挑了几趟,冲刷院里的青石板,臭冲掉了一大半。
主人家很兴,请他饱餐了一顿,然后拿两百钱来,作为工资。
“我不要钱。”他指着廊上盛洗刷门窗的大木盆说,“能不能把那个盆给我?”
“你要个盆,那容易。这些旧盆多得很,你拿一个走,工钱仍旧给你。”
“不要!木盆就是工钱。”
“你倒是诚实君。世难得有你这样的男人。你姓什么?”
“我叫范大。”
“我姓胡。”主人家是秀才打扮,“这一带你只问胡秀才,大家都知。有空你常来,帮我打打杂。”
“好的。我会来。”范大看一看天,歉然说,“今天我要早回去。”
“你请,你请!”胡秀才问,“你要木盆什么?”
这话让范大难以回答。不能说家里有位“官太”要用木盆洗澡,那一来胡秀才便会寻问底,耽误了工夫,或许还说不清楚。
“我,我从来没有用木盆洗过澡。”范大生平第一遭说假话,所以嗫嚅着几乎不能毕其词,“我想用木盆洗一回。”
胡秀才大笑。“好,好!”他招着手说,“你来!”
领他到了后院,有间堆置杂的空屋。里面有一木盆,自小至大一共七个,朱漆漆金,十分华贵。
“你自己挑,如果拿得动,一都带了走也不要。”
一自然拿不动,就拿得动,他也觉得受之有愧。“我跟您老要两个吧!”他挑了一个最大的澡盆,一个较小的脸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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