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正卿兑现了他的承诺,找来大夫给她看腿。头发花白的老大夫看着那明显是人为才能弄断的腿,摆着头叹气,他是越来越不明白这些年轻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了,年轻的时候可劲儿地折腾,等到年老的时候还不是追悔莫及?
他提着笔,颤颤巍巍地开着药方。谢正卿站在大夫身侧,低着头看他开的药方,在老大夫快要落笔的时候,他开了口,让他将药剂的分量多开一些。
老大夫告诉他,姑娘的腿需要用温和的药剂好好调养,若是开得重了,病人会觉得疼痛难忍。
清隽的公子听了老大夫的话,只淡淡说道,“就是要让她疼,疼怕了,就知道什么是做不得的了。”
皇贵妃坐在窗旁,枕着手臂看窗外的景致,见老大夫被谢正卿的话惊得掉了笔,眉眼一弯就笑了出来,活像是他们谈论的不是她,而是无关紧要的人一样,她甚至还能对老大夫半开玩笑,“好爷爷,你就依着他的要求开药罢,免得他生了气,直接一把毒药毒死我。”
老大夫看了看冷淡眉眼的公子,又看了看笑弯了眼的姑娘,重重地叹了口气。
那药最后还是开了,每次上药的时候谢正卿都会在她身旁,他半抱着皇贵妃,而丫鬟则是尽可能地放轻了手脚,屏住呼吸给她上药,可是疼痛并非是动作的轻重带来的,烈性的药甫一沾上她的双腿,便是钻心的疼。可是她从来不肯喊疼,连呻吟都被她压在喉咙。她咬着唇,唇上的伤口好好坏坏,就是不见得好。血色从裂开的伤痕中钻了出来,唇色便呈现出比晚霞还要瑰丽的色泽。
谢正卿低头看着,忽地伸出了手,还没碰到唇瓣,便被皇贵妃狠狠咬下。她咬着他的手,不知是疼痛还是别的原因,力道之重,很快就见了血。可是谢正卿却没有抽出手,他忽视了手上那点可以忍受的疼痛,低着眉眼看她。
因着疼痛而冒出的冷汗沾湿了她的鬓发,除了唇上那一点鲜红的色彩,她的脸色苍白如纸,一碰就要碎掉的样子。谢正卿看了很久,才意识到与以前不同的地方。
她瘦了,原本就小巧的下巴褪了一圈的肉,显得更尖了。指尖触碰着她的脸,他的手本就很冷了,可是她脸上的温度却比他还要冷,若非她蹙眉忍耐的模样,他几乎要以为这是死人的温度了。
谢正卿冷硬的心突然生了些恐慌,那阵药性过去的时候,皇贵妃终于脱力一般地松开了他的手,她软软地靠在谢正卿的肩头,长睫低垂,像是疲惫般地合上了眼,一动不动。
谢正卿迟滞般地动了动手指,他放轻了动作,指尖落到她脖子上,脉搏通过指腹传了过来,微弱的,但是很稳定,恐慌慢慢地被安抚了下来。谢正卿环住她的腰身,轻轻地,将下巴搁在她的头上,薄唇张合,他无声地唤着她的名字。
青梧,青梧......
老大夫又来了一次,这一次谢正卿没让他加重分量,他动了动唇,声音微涩,低声让老大夫给她开些养身子的药。老大夫瞧了他一眼,心里止不住地一次又一次地叹气,却还是欣慰地想,总算是知道心疼了。
老大夫拍着他的肩膀,笑呵呵地让他们好好过,以后的日子还很长,没有什么迈不过去的槛。谢正卿静静听着这个走过了大半辈子的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话,金丝红裙的姑娘趴在窗边,伸手去够窗外开得正盛的石榴花,日头明媚,碎金似的阳光经过枝叶筛选,落满了她一身。谢正卿微微抬头,许是正午的阳光过分热烈,才导致他的目光软和下来。
姑娘够不着石榴花,泄气地收回手。腰间忽然一重,她转头的时候却是被谢正卿抱了起来。刚才还唠唠叨叨说个不停的老大夫不知何时早已离开,谢正卿抱着她出了门,走到丛生的石榴花前,这样近的距离,只要她稍稍伸手,就能摘下一朵明艳的石榴花来。
姑娘看了看他,伸手摘了一朵递到他眼前,她问他,好看吗?
他看着她笑盈盈的眉眼,忽然就松弛了下来,他想,这样下去也好,直至最后,他与她皆是白发苍苍,百年浮生化作清茶两盏,余生里共赏花开花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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