识海之中是撕裂一般的疼痛,循着血脉途径五脏六腑,他拼命咬牙,才不至于发出声音。
耳边传来喑哑的笑,不知来源,宛如蛊惑。
“如果一切都是假的呢?”
那声音说:“如果她对你所做的一切,都来源于别人的强迫……你在她心里,又算是什么?”
裴渡紧紧攥住被褥,瞳色渐深。
“你只是一个任务,那些没有由来的好,全是假的。”
自从回到客房,伴随着越发加剧的头疼,这道声音悄然出现,没有任何预兆。
它说谢小姐别有用心,之所以接近他,不过是有所图谋。
它也说起他隐秘的倾慕,嘲笑他不知好歹,做着无法实现的梦。
这种感受他再熟悉不过,与当初被魔气入体时如出一辙。
可这里绝非魔息泛滥的鬼冢,而是由裴风南坐镇的府邸,四周皆设有结界,防止妖魔进出。
没有任何邪祟能从外界进入此地。
裴渡颤抖着点亮桌上灯火,试图用灯光将暗影驱散,然而光影明灭,反而衬得那团黑雾愈发狰狞,久久不散。
不是的。
他想,谢小姐亲口说过,之所以陪在他身边,是她心甘情愿。她会毫无保留地对他笑,在最为艰难的绝境下,轻轻抚过他身上的道道伤疤。
她从未嫌弃过他。
“你难道不觉得,她有时很奇怪?”
那道声音笑得更凶:“她对你从头到尾都只是利用。等任务结束,你没了价值,谢镜辞怎会愿意继续留在你身边?”
……他是谢小姐的任务。
想来也是,在鬼冢事变前,他们之间并无太多交流,谢小姐怎会愿意以身涉险,亲自去救下一个陌生人。
那道声音仍未停下。
它说,打从一开始,就只有他在自作多情。
四周尽是绵延黑雾,骨头仿佛在被一寸寸碾碎,裴渡双手撑在木桌上,脊背弓曲,如同颤抖的野兽。
他的神识快被撕裂,在无边寂静里,忽然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。
他红着眼,怔然抬头。
踏着流泻而下的灯光,有人打开房门,双眼映了烛火,以及他狼狈的影子。
她立在那里,月色和晚风都被踩在脚下,瞳孔虽是漆黑,却生出薄薄的琥珀色微芒。
仿佛在她眼中,本身便生有无穷无尽的亮色。
那是……谢小姐。
第五十四章 (我只喜欢你。)
其实仔细想想, 一切都早有预兆。
比如谢小姐本该与他形同陌路,在昏睡整整一年以后,醒来所做的第一件事, 却是前往鬼冢, 四处找寻他的踪迹。
当她俯身伸出右手, 缓缓落在他沾满血污的身体, 裴渡紧张到不敢呼吸,心跳剧烈, 险些冲破胸膛。
比如在云京城中, 他被梦魇所困,置身于满是杀戮的地狱。
梦里的谢小姐笑得暧昧,仰头咬上他后颈。她虽然声称当时并未入梦,却在后来不小心说漏了嘴,主动提起“咬脖子的人”。
现在想想, 定是她遭受胁迫,在百般不愿的情况下做了那件事, 因为不想和他扯上太多关系, 便干脆撒了谎,装作一概不知的模样。
除此之外,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日里,谢小姐的所为所为哪些是真, 哪些是假?在谢小姐心里……他又究竟算是什么?
裴渡不敢继续往下想。
在渺无尽头的黑暗里,他拼尽全力追逐了十年,好不容易能抓住那一缕心心念念的光,凝神看去, 才发现它早就偷偷溜走,连一瞬都没在他掌心停留过。
自始至终, 都是他一个人在自作多情。
多可笑。
那道声音说,他理应感到憎恨。
可裴渡心中竟没生出丝毫这样的念头,把所有空隙塞到满满当当的,唯有懵懵懂懂的闷与涩,以及像刀片划过一样,尖锐刺骨的痛。
他本来……就没有得到那个人垂怜的资格。
那时的他修为尽失、声名狼藉,因为满身的伤口,连起身行动都很难。谢小姐带着他,无异于撞上一个大麻烦。
说不定到头来,他还要感激那道不知名的强制性力量。倘若没有它,他必然早就死在了鬼冢某个偏僻的角落,直到临死之前,都没办法见上谢小姐一眼。
这段时间,像是他悄悄偷来的宝藏。
可是在明白真相的那一刻,裴渡还是难以自制地感到难过――他原本以为,谢小姐是当真有一点点喜欢他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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