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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十郎!”小玉回凝视着他,“我有话说。”
“是,是!夫人。”
“从今后再休提‘夫人’两字……”
“何来此言?”李益打断她的话问。
“十郎,你得平心静气听我说,否则,你我明天再谈。”
“噢!”李益定一定神答,“你说,我不打岔。”
“我彻彻尾想透了!”小玉倚着窗,徐徐说,“以你的门第、才华、声名,定有门大族愿结婚姻。而况你此一去,上有白发太夫人,无主持中馈的冢妇,自然得要办了这件大事。”她停了一,微苦笑:“所谓‘誓约’,只是空话。但是我另外有个小小要求,不知你肯不肯听?”
“你尽说。”李益不知是惊是喜,声音中略带迷惘,“你先说了再谈。”
“我在想,我今年十九,你今年二十三,男‘三十而娶’不算晚,有七年的时间可以给我。”小玉慢慢激动了,“我拿一生来换你的七年。到你三十岁,尽另选门名媛,我……”她握着的发丝又说:“那时我剪了这把发,给你留个纪念。从此黄卷青灯,了我残生,也没有什么遗憾了!”
看她说得那样决绝,却又那样委婉,那盈盈涕、万千幽怨齐聚眉端的凄楚神,叫李益想起了如果变心,“神人共弃,为厉鬼击脑而死”的誓约,也想起了她两年来所给他的无数的柔意。他不能不动、不惭愧!
“小玉!”他着泪叫,“我跟你的誓约,生死以之,永不可改。我不会三心二意的。至迟到桂香时,我一定来接你——中秋,天上人间一齐团圆。”
“你?”小玉困惑地说,“你叫我怎么说呢?”
“你不必说什么。你只把我的话摆在心里,相信我,相信我……”
他奔过去抱住她,雨般吻着她的发和后颈。她畏缩地仰起了脸,在月光的映照,仿佛看得见她自己睫上所沾染的泪,像草间晞似的在朝影里闪耀着。
“那么,八月里来了没有呢?”老何问浣纱。
“鬼影都不见!这个死没良心的东西,比畜类都不如!”浣纱破大骂,“最丧良心的是,我家小娘明明已经看穿了,他还要骗她一骗。何伯伯,你想,小娘已经说了,那誓约不过是空话,他偏还要那样拿死来赌咒,若不是真心,何用如此?因此,小娘那颗死而又活的心,自然又让他骗得死心塌地了!”
“那么,没有去打听一?”
“怎么没有打听?”侯景先接说,“姓李的那家伙,先说回洛省亲;到了九月里托人去打听,说到江南去了,不知什么时候回来;年底到郑县去打听,那家伙避而不见;之后,小玉又托人带信给他,连个回信都没有。”
“既然如此,小玉该死了这条心了吧?”
“哪里死得了?”侯景先把那颗白发皤然的,摇得拨浪鼓似的,“求神问卦,烧香拜佛,搞得失神落魄,一场大病,到现在没有好。生了病,还在东托人,西送礼,想拜托那家伙的亲戚朋友,通个消息。可是谁理她?只有个姓崔的——李益的表兄,还好,有时候有姓李的信息。不过,也是画饼充饥,当不了事。”
“唉!”老何叹一声,站起来说,“浣纱,我带你去个地方。到了那里,你实话实说好了。”
于是老何把她带到延先公主的第宅,那一支紫玉钗,加上那段凄楚的故事,卖得了很好的价钱——一百二十贯,合十二万钱。
半年来,小玉是第一次如此富裕。刚吃了药,神稍为好些,便即想到崔允明——一位“明经”,就是李益的表兄,在安候选了三年,还没有选上一个官儿,境况十分清苦。
“浣纱,”小玉微微息着说,“秋了,崔郎的寒衣,怕还在西市的质肆里。你……你送一万钱去给他。”
自顾不暇,还拿艰难得来的钱,大把送人。浣纱心里有气,便故意不理她。
“浣纱,浣纱……”
“知了!”浣纱不耐烦地答了一句。
“那么,你去嘛!”小玉伏在被上了半天,断断续续地说,“崔郎是好人。我……我还指望着他为我帮忙。好妹妹,你算是恤我——去一趟,说哪天空了,来看看我,我有话说。”
看着她那隐在旧罗被面,瘦得几乎显不来的,和那苍白的脸,以及失去了光泽的发,还有那充满了无限辛酸的,浣纱心如刀割,再也不忍拂她的意了。
“浣纱!”崔允明托着一个开元钱在手里,容颜惨淡地说,“这一文钱,就像一斤金那么重!我真不愿意用你家小娘的钱,可又没有办法不用。我常常有个痴想,但愿我死了,回到我的前生——生在开元年间。”
“只有望来生的,哪有想回到前生的。”浣纱敛一敛笑容,又说,“开元年间的日好过?”
“当然好过,太好过了。像我这样一名‘明经’,何愁没有官?至于如李——”
他突然顿住了。她明白,是不愿提到李益——然而,别人都厌弃那负心汉,小玉却还念兹在兹,这片痴,简直痴得可怕。
浣纱最明白小玉是怎么回事,她是用李益遗留给她的那把的刀,一寸一寸在切割自己的生命。到现在已所剩无几了!但哪怕知她明天就要死,今天也不能不尽全力去救她。
怎么救呢?延医服药,祷告神灵,求巫作法,统统无用——只有一味起死回生的药:一个多意重、温柔贴的李十郎,摆在她面前。
而这味药是比人形的何首乌,或者千年的芝都难寻觅的。谁也没有见过样像人的何首乌,更没有见过如白胖娃娃、会跑会的芝。世上本没有这两样东西。世上——
世上也本没有那个多意重、温柔贴的李十郎!浣纱一想通了:“让她死了这条心吧!”
“你是说你家小娘?”
浣纱一,凝神静虑抓住她那个突如其来的意念,反复推敲,越想越有理。“崔郎,以前错了!”浣纱的声音像个经历过沧桑的中年人,“大家都怕小娘经不起刺激,所以明知李十郎不会再来了,永远不理她了,却还是编许多说辞来骗她,悬着那游丝一线似的希望,吊着她的脖看她死。这……这连崔郎你也有错!”
崔允明不防浣纱能说这么一番鞭辟里的话来,红了脸,嗫嚅着承认:“你……你说得不错。”
“那么,我有个主意,说来请崔郎斟酌:要有那么一封信,能让小娘死了那条心!”
“嗯,嗯!”崔允明说,“这不失为破釜沉舟之计。你再说,要有怎样一封信,才能让她死心?”
“要有李十郎一封信,说得决绝些。”
“怕我那表弟,已有负心之实,却不愿担负心之名,不肯写这封信的。”
“这就看崔郎你了。假造啊!假造李十郎的笔迹。”
“这倒使得。”崔允明答,“信中写些什么?”
“就说,已另选门,成亲在即。叫我家小娘不必痴心妄想了!”
“‘另选门,成亲在即。’”崔允明茫然地念着这两句话,往来蹀躞——这让浣纱疑惑了,刚想动问,他停住了脚,说:“‘另选门,成亲在即。’你说得一不错,是事实,千真万确的事实!”
“什么?”浣纱睁大了问,“崔郎,你这话从何而来?新得的消息,还是早就知了的?”
“早就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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