辞,并且打算着趁此一宵的工夫,到十里山塘去遍访勾栏,也不枉此苏州之行时,突然觉得前一亮,一颗意兴阑珊的心,立刻就往上一提,自觉生气,连这王家客厅也变成个很有趣的地方。
“琴娘,”王锡爵说,“来见范表哥!”
琴娘双微抬,就这一瞥之间,范鼎华仿佛发现了两颗光彩夺目的黑宝石。然而眨间想细看时,琴娘已经垂去,一只小巧的手,重叠着在婀娜的左腰上福了福,轻轻喊了声:“范表哥!”
“不敢当,不敢当!”范鼎华慌忙作揖还礼,双手举,大起大落。等礼毕抬,琴娘已经退到她父亲后,正是烛光照不到的暗。范鼎华望着她绰约的影,只觉得云鬟雾鬓,仿佛九天云影中的董双成、许飞琼。
中惊艳,中就忘了说话。琴娘却拉一拉她父亲的衣服,悄悄说了句:“爹,你请来!”
“噢,好!”王锡爵转脸又说,“鼎华,你请稍坐一坐!”
“是!”范鼎华很快起,恭敬地答,“表叔、表妹请便!”
到家这片刻工夫,父女俩这是初次单独谈话。王锡爵以极兴奋的神,匆匆说了此行收获,随着打开那一直不离的包裹,将白两锭“圆丝”了给女儿。
琴娘自然也兴,但旋即双眉微蹙地说:“时候这么晚了,留客吃饭,什么东西都买不到;就买到了,现也来不及。”
“只好到馆里叫菜来吃。”
“那也得赶快,迟了,人家要熄火了。”琴娘回找用人——郭祥已经去世,老胡妈还在,“快,快!到巷元兴楼,叫他们六菜一汤,菜要致,价钱不论。”
“这是一件,”王锡爵又说,“还要留人家住,起码也得备一副净被褥。”
“看样是纨绔弟,就有净被褥,也未见得肯住。既然至亲,倒不如说老实话,不敢委屈他。”琴娘又说,“如果为了待客的诚意,爹不如今晚就陪他住在船上,明天送他开了船再回来。”
王锡爵想了想,答:“这话也有理,只好如此了。”
这一夜在船上,范鼎华通宵不曾闭,一闭,就是清清楚楚一个琴娘的影在面前——说清楚,其实也不清楚,窄窄腰肢,纤纤素手,漆双瞳和一青丝,上穿的剪裁得极俏恬的淡蓝竹布衫和上的“一粒”的珠钗,无不清楚;不清楚的就是那张脸,得不可方,无以比拟,所以反而不容易留明晰的印象了。
“总有一天捧着她那张俏脸,看它个够!”他在想,“我要问她:你为什么初见面就躲在暗?你为什么不肯来陪我吃饭?你是有心捉我,叫我心地为你废寝忘?如今看你还能躲到哪里去!”
于是到家第一天,他就向他父亲说:要娶王家的表妹。
“你看见了王家的表妹?”范慕希问。
“是的,只见了一面。”
“为人如何?”
范鼎华不敢说她,只说:“端庄、能。”
“她娘是亲戚当中,了名能的,有其母必有其女;你表叔又是方正君,家教自然很好,所以端庄亦可想而知。”范慕希说,“这门亲事,倒是天造地设。等我跟你娘商量。”
范太太却不以为然。她嫌王家穷,而且王家又有隐祸在。范鼎华听到这话,大失所望,不过他有办法对付他母亲——范慕希一直在外面经商,范鼎华是母亲一手抚养大的,从小就被溺,若有什么不能顺遂心意之事,只要赌气不吃饭,娘的自然就会屈服。此刻如法炮制,自有小厮传话丫,丫到上房里禀报太太,太太当然让步。
于是范慕希有苏州之行,随携带一方传自周朝的白璧,预备等看中了意,赠予琴娘作为婚约的信。
不速嘉宾到门,惊动了一家人,因为虽是至亲,但份相隔,有如云泥。看尽了世间白的王锡爵,觉得老表兄此来,是降尊纡贵而援予于穷途末路,令人激涕零。
看到举家张罗的窘迫,范慕希便说:“老弟台,我说老实话吧,你不必费心。我坐一坐,你陪我回船上去喝酒,我还有话说。”
“那,那,”王锡爵嗫嚅着答,“我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
范慕希抚着五岁的敬熙的,用很自然的语气问:“你姊姊呢?”
“噢,噢!”王锡爵接着又急忙解释,“家务都靠阿琴,此刻正在忙着,仪容未肃,不敢见尊,本来打算忙过一阵换了衣服再来,既然如此,我上叫她来叩见。”说着,便向里喊:“阿琴,你不必费事了,表伯不在我家吃饭。你快收拾收拾,来给表伯磕。”
琴娘答应着,匆匆整装,她已经从门背后窥看过了,认为这位表伯虽以商贾为业,却不带丝毫俗气,神态厚重而洒脱,一望而知是古的好人,因而由衷地泛起满怀敬意。等换好衣服,先叫如意捧着红毡条铺设在堂前,然后踩着稳重的步伐,不徐不疾地走到红毡前面站定。
她一路走,范慕希便一路在端详。只见她脂粉不施,而一张宜喜宜嗔的脸,天生来又红又白;最难得的是气度举止,自然贵。他在想:穿的是布衣布裙,已然如此,倘或凤冠霞帔、满珠翠地装扮起来,更不知是如何的仪态万方。
“表伯!”琴娘用极清朗的声音喊着,随即盈盈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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