遮人耳目?难晁家庄上不曾受伤?”
“伤是有的。”朱仝拍一拍大说,“不关要。”
“然则又遮的什么人的耳目?”
“自然是堂上那两位。”说到这里,朱仝看一看左右,凑近了宋江,低声说,“押司哥,你怕还不知悉,只为晁保正是你的结义弟兄,不看僧面看佛面,我须放一条生路与他走。无奈县尉十分上,雷横又不知安的什么心。许多人牵绊在那里,碍手碍脚,十分不便。亏我装神鬼,左右支吾,生生放走了晁保正。县尉已有些疑心,我不得不装一装,好叫他开不得。”
“原来如此!”宋江激之,溢于言表,“实实地不知都施此大恩,真难报答了!”
“休这等说。”朱仝连连摇手,“我说这话,绝不是在押司哥面前表功。只为自己弟兄,无话不谈,所以说与你听,只当闲谈。”
“也罢!大恩不言报,日久见人心。”
“却有一层,我不明白——人到晁家庄时,晁保正已自收拾行李,遣散庄客,正待脚了。”朱仝停了一,看着宋江问,“莫非事先已有风声?”
为朱仝视着的宋江,声不动,只不断:“见得是,见得是!必定早有风声,却不知从何而得?倒真费人猜疑。”
朱仝是个朗汉,见宋江这等神,便不疑是他的消息。
这件事,到此便算丢开了。喝酒谈心,越来越亲,朱仝便劝宋江续弦,说是宋太公偌大年纪,望孙心切,而且没有女眷也不成个家。
这自然都是正论,但宋江另有想法,他自己知的见不得人的事多了,说不定哪天发作,有了妻小,便是个绝大的累赘。他倒是劝兄弟娶亲,而宋清却又是个孝悌而拘谨的,兄犹在鳏居,自己便不肯成家。
宋江孝名在外,唯有这件事,不得亲心,而且不为人谅,有着说不的苦,所以朱仝一提到此,只有苦笑着叹气说:“都,家家有本难念的经。我心中的委曲,无人得知。”
“若不见弃,说一说又何妨?”
一来是于朱仝的推心置腹,二来是多喝了两杯酒,这时的宋江,便不似先前那等沉了。
“都!实不相瞒,为了结朋友,少不得有对不住朝廷王法的时候。想来你亦尽知?”
“虽不尽知,也略有所闻。押司哥,原怪不得你。”
“是相好,才如此说。公堂上哪有这话?”宋江有些叹,“想我一个小小书吏,哪来结五湖四海朋友的手面?自有些刀舐血的勾当。都,你我不畏法度?实无奈。闲常想想,总要留个退路。你来看!”
宋江领着朱仝离了客厅,推开东面一间厢屋,只见黄幡挂,青灯微明,收拾得极洁净的一座佛堂。宋江合掌向金龛里的三世佛拜了拜,移去蒲团,拉开供桌,不知怎么推了一,活络地板往上一翘,面便是个地窖。
“这里便是我的退路。”宋江把地板底的一条绳一拉,铜铃作响,“这是个暗号。你如何?”
朱仝有些心惊,笑着答说:“但愿不用它。”
“凡事有备无患。都,这一机关,便舍也只得我兄弟知。”
“你请放心,我决不说与人知。”
“自然。若你要说时,我也不指与你看了。”
怪不得宋江不肯续弦!朱仝心想,原来他时时防着犯罪被捕,早存着藏匿逃亡之心。这等看来,犯法之事,不为妙,于是想起私纵晁盖一节,要认真追问,便有许多破绽,心里七上八落,败了酒兴,略饮数杯,告辞回城。
宋江这天却是吃得大醉。第二天想想宵来光景,前半截的经过倒还记得。一时不检,把个最隐秘的所在,告诉了人,心里异常失悔,立志要把酒来戒掉。
他要戒酒不易,朋友太多,一遇着便拉住了,自然是酒佐谈兴;再有是受了他的好,或者想结他有所谋求的,更要杯酒联。因此宋江叹气,虽有心向善,却成虚愿,依然“天万万岁,小人日日醉”了。
这一天他收到济州衙门所,分到刑案上的文书,打开来一看,大吃一惊。张文远见他怔怔地坐在椅上,脸青红不定,心惊异:师父了名的沉,常有决七八条人命的大案,也只不动声,从容勾押,何以此时却有失魂落魄的模样?
于是他踱了过去,凑到宋江边,低声提醒:“师父,你老脸不好看,莫如回去歇一歇。”
一面说,一面瞟着他那双风桃,去偷觑那通文书,只看得一行“牌仰缉拿梁山泊贼人晁盖等名”,心里便有些明白了。
“你且去。容我暂歇。”宋江把文书放,闭目养神,好久,脸才见正常。
文书自然不能压置,压置也无用。他吩咐张文远照叙原文,行所属。明知是官样文章,不生作用,而心里总觉得堵着块铅似的,十分不快。思量着哪里静悄悄去独酌数杯,借酒浇愁,同时也好盘算盘算切的利害祸福。
于是他略略料理了要公文,一个人离了衙门,信步往州桥行去,走得不多路,听得有人大喊:“押司,押司,请留步。”
宋江转脸看时,后两个婆,一个不认得,一个是媒的黄婆。
宋江还不曾招呼,黄婆已指着他向同行的那婆说:“好了,好了!撞得着宋押司,便是你的造化。天大的事,都在宋押司上。”
“你休替我大包大揽!”宋江笑,“有甚话,且先讲了再说。”
说着,便走到路旁的茶店,当门坐。两个人跟了过来,黄婆先作引见——那个老婆姓阎,一家三,老夫妻俩带着个女儿,名叫婆惜,是从东京来的。
阎老儿年轻时,原是东京录事巷里的一名闲汉。那条巷犹如安的平康坊,尽是些勾栏人家。阎老儿便在那里厮混,个帮闲的篾片,日久了,听得多了,记百把支曲调在肚里,只是嗓五音不全,不能唱,却会教。阎婆惜从小便受他的教导,到了十六岁,送东京第一家大酒店“樊楼”去卖唱,颇有些声名。
那阎婆惜不但唱得好,而且得态妖艳,风,因此招蜂引蝶,不时生是非。半年前,两名恶少为了阎婆惜争风,闹一件命案。开封府衙门要捉她去问罪。阎老儿得知风声,带着妻女,连夜逃了来,就在郓城落脚。
这段经过,阎婆自然不肯跟人说,所以黄婆完全不知:“这一家三,从东京来投奔一个官人不着,落在郓城县。昨日阎老儿害时疫死了,无钱葬送。母女俩商量完了,央我来媒,把女儿嫁了,收些聘金,好葬阎老儿。押司请想,一时哪里去寻这个主儿?正在这里走投无路,不想撞着押司。如今没话说,押司惯了好事的,可怜她母女两个,成一棺材。”
“我何事?这容易!”
宋江向茶店借副笔砚,讨张白纸,提笔写:“见字即付中等棺木一。”面名是“刑案宋”。画了一个押,顺手付黄婆。
“你带着阎婆到东门陈五郎家,凭条取棺材。”宋江又问,“别样费使用,可曾有了?”
阎婆答:“不瞒押司说,棺材尚无,哪里来的别样费使用?”
“既这等,我再与你十两银。”宋江从随所携的招文袋中,取十两一锭库平银递了过去。
阎婆激万分,黄婆面有光彩,两个人千恩万谢,说了无数承的话。自拿了宋江的便条,到陈五郎家选中了一中等棺木,把阎老儿盛殓了,送到火葬场焚化。次日检了骨回家,算一算还剩五六两银,阎婆惜要了一半去,自己上街,剪了些素绢布,了两夹衣服,穿得整整齐齐,每日里倚立在门,哼着小曲闲张望。
有是“男要俏,一皂;女要俏,一孝”。阎婆惜的肤极白,穿着那一裁剪称的孝服,别有一异乎庸脂俗粉的天然风韵;加上波转,似笑似嗔,招惹得那些游蜂浪蝶,转过来,走过去,只想觅个机会上来搭讪。
阎婆一看这形不妙,东京的官司尚未了断,不要在这里再事来,生生把她女儿拖了来,实腾腾地关上了大门,不住埋怨女儿不懂事。
“这等关在家里,好人也闷病来。”阎婆惜冷笑着对她母亲说,“休得我急了!人急悬梁,狗急墙,到那时却休怪我。”
这一说阎婆慌了手脚!素知女儿泼辣任,说不定真个跟着个浮华弟双双潜逃,那时海角天涯,哪里再去寻她?
左右盘算,打了一晚上的主意,依然得要去求教黄婆。“老,”她说,“女大不中留。你那侄女儿的终,全在你上。多说你宽,人熟。我女儿,自觉也还不丑,莫非就不成一桩姻缘?”
“你说到这话,我可不得不说了,说了你休动气。”
“哪里的话!”阎婆急忙接答,“想是婆惜有不中人意的地方——老便当她是自己的女儿,打也打得,骂也骂得,说两句算得了什么?”
“既如此,我就说。你家婆惜的终,恰恰合着一句俗语:不成,低不就。你我不曾想过?实在是有些难。”
“有难尽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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