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你替我留意,若是有人要,便领了来看,成了易,除了中人钱,我另有酬谢。”
“我惯与人媒,不来房产经纪。我也不劝押司卖屋,只劝——”说到这里,黄婆突如其来地问,“押司娘故世几年了?”
“前后五年。”
“押司怎的不再娶一房娘门。”
宋江何以不肯续弦?其中原因他自不肯与人说,笑笑答:“一个人无忧无虑,自由自在倒不好?”
“难不嫌寂寞?”
“我的朋友多。”
“朋友怎比得边人?而且也可惜了好一座屋!”
“那也是无奈之事。”
“说甚无奈?只怕押司无意。”
宋江笑了:“看这光景,这真是说媒来了。我劝你死了心吧,不怕你能说得太打西边来,只说不动我!”说着,便挪一挪,待站了起来。
黄婆急忙一把将他拉住。“押司!”她说,“你且坐了。我有句话,若不中听时,再走不迟。押司好客,须有个致去,吃茶吃酒,任客人随意来去,便讲几句话也方便。像这等致一座屋,再有个人来照,用个厨娘,买两个小厮,把个场面闹闹撑起来。押司,似你的份,要这等才相。”
果然,媒婆的那张嘴利害,一席话说得娓娓动听。尤其是“讲几句话也方便”这一句,直打宋江心坎——有些朋友,他人见不得;有些话,他人听不得。若照黄婆的话来办,就再不必怕茶店酒楼,众目昭彰之地,会得秘密。
于是他沉了一会儿,问:“黄婆,与你实说了吧,续娶的话,一时休提。如有能会应酬,相貌也还见得人的,一个倒也不妨。”
语声未终,黄婆拍手拍脚地笑了起来:“这才是天缘凑巧,恰恰有这等一个。押司,几时看人?”
“八字不见一撇,哪里就谈得到看人?你且先说一说,再作计较。”
“就为的难说。原是十分的人才,我照实说了,押司当我是媒婆的嘴;如只说得五六分,却又委屈了人家。如今说也是白说,只请押司看人,不中意时,一切休提。”
听她说得如此有把握,宋江的心思也活了,当时约定第二天午间,在刘老实茶店里见面。
黄婆告辞回家。阎婆已等得焦急了,一见了便问:“可曾说成?”
“哪里有这等快?”黄婆答,“宋押司是有份的人,事不肯草率,要先见了面再说。论你女儿的相貌,足有把握。只是我说句不怕你动气的话,千万休摆本来面目来!总要稳重,像个大家人,这亲事才谈得成功。”
阎婆脸一红,也不必什么辩解了,受教,约定了明日见面的时刻,急忙又赶了回去与女儿细说其事。
把阎婆惜嫁与人妾,原是她自己答应了的,但那时是为了卖葬父,势所迫,不允不可。此刻事过境迁,她的心思又不一样了。听阎婆说了经过,她只是对着镜,不言不语。
“知女莫若母”,阎婆见此光景,便冷笑一声,醒她说,“你休起那糊涂心思!在外拈惹草的那班浪弟,曾见过谁有良心?有家业的,三妻四妾,厌了把你一丢,闲茶淡饭养你一辈,你守得了这个活寡?”
“谁稀罕有家业的?我只要一夫一妻,厮守过活,也似与人小。”
“话倒说得好!只怕心不应。你是拈得起针线,还是上得了炉灶?居家过日,样样都不会。没家业的养你不起;有家业的,谁会娶我们这样人家的女儿正妻?我早就替你前前后后想过七八十遍了。你啊,女儿,只怨你投胎得不好,天生就是这般与人偏房的命!”
一顿排揎,把阎婆惜说得哑无言。阎婆却又坐在她边,握着她的手,苦苦相劝,说宋江妻死未娶,嫁过去,犹如正室,且又不与宋太公住,门独立,不受拘束;又说宋江手面极阔,钱散漫,嫁过去便可享福;兼以朋友极多,人来人往,也不寂寞,真正是打着灯笼无觅的一好姻缘,错过了会悔恨一辈。
说来说去,终于把阎婆惜的心思说得活动了,心想,不如何,且先图个前风光再说。于是算是应允了。
阎婆大喜,便又叮咛:“明日见了宋押司,须放稳重些。”
“哪个不稳重了?”阎婆惜瞪了她母亲一。
“可也不必太装得不曾见过世面似的,尽低着不说话,看得你不会应酬。”
“都是你一个人的话!”阎婆惜不耐烦地说,“好了,好了,不用你噜苏,我自省会的。”
到了第二天,阎婆惜一早起,着意修饰了一番,等到日中时分,径投刘老实茶店而来。
媒是黄婆的营生,不敢怠慢,早早到了,把她们母女俩接了去,在最后那间小阁里安顿来,说着闲话,等宋江早衙散了来相看。
黄婆嘴里说着话,一双睛只顾去偷觑阎婆惜。她家世代媒为业,黄婆自己这一行也已三十多年,阅人甚多,别只。看那阎婆惜,眉鬓,发黑如漆,薄薄两片红,包着一嘴极整齐的白牙,雪白的手却生了一双灿然如霞的朱砂掌,越显得艳。
好一副人胚!黄婆暗暗喝声彩——可惜,一双生得不好,初看勾魂摄魄,再看人尽可夫,三看更令人吃惊,转秋波中隐隐着杀气。黄婆心想:除却在刑案、手判生死、煞气特重的宋押司,她嫁不得别人,嫁了便非克夫不可。
就这替阎婆惜在看相的一刻,听得外面纷纷招呼:“宋押司今日迟了!”“宋押司这里坐!”知是宋江来了,黄婆便使个。阎婆便扯一扯她女儿的衣袖。阎婆惜抬看时,走来的宋江,又黑又胖,貌不惊人,心里便不甚喜。
这时黄婆和阎婆已慌忙站了起来,双双叫了声:“押司!”阎婆便转脸叫:“女儿!快来拜谢了宋押司。不是押司义,如何得能发送你爹爹?”
阎婆惜原是低着的,这时便大大方方地抬站了起来,迎着宋江福了福,中喊声:“宋押司!”然后无缘无故抿起了嘴,仿佛要笑不敢笑似的。
宋江的光极厉害,一看便知她的来路,说:“小娘请坐!”
他叫阎婆惜坐,黄婆偏不叫她坐。“婆惜!”她支使她说,“取窗台上抹布来,这里有渍。”
阎婆惜听见这话,随即转过去,袅袅娜娜地走向窗台。黄婆向宋江使个——她原借故叫阎婆惜走几步路,好让宋江看一看她的极细的腰。这一个自然省会的,宋江一不霎地把她从看到底,心里已经中意了。
但宋江事,一向神鬼没,令人难测真意。等阎婆惜拿了抹布走过来,拭一拭渍,把她自己的那一碗茶,移到他面前时,他突然站起来,一惊一愣的神气:“啊呀!这便怎么?”
“怎的?”黄婆问说。
“刚刚想起,今日午间有约,不赴不可。虚约了你们三位,于心何安?”
这一说两个老婆也都愣住了。倒是阎婆惜稳得住:“既然押司有约,休为我们延误了。尽请便!”
“这如何过意得去?”宋江略略踌躇了一,望着黄婆说,“我有份见面薄礼,待送与阎小娘,却要拜托你领路去取。”
阎婆母女还待假意客气一番,黄婆却已代为满称谢。于是宋江到柜讨笔砚写了张简帖,嘱咐黄婆领着她们母女,到鼓楼前孙银匠那里,凭简帖由阎婆惜自己去挑一副面首饰。
见面说不到三句话,椅也还不曾坐,便是如此豪阔的手,把阎婆乐得眉笑。她女儿原有些不中宋江的意,此时看在珍珠金翠镶嵌的首饰分上,也就无话可说了。
哪知一连两天,竟无文。黄婆以为宋江心如火,一定会刻不容缓地把她唤了去商议这件好事,所以沉着等待,准备着宋江急求教时,好好索一笔媒礼。这时消息沉沉,不免心旌摇;又加以阎婆一天两三次来探问究竟,只好收起那个待价而沽的念,先去看宋江问个明白再说。
宋江当然已料准了黄婆会来问话。这两天的搁置,一半是有意要显得冷淡些,一半也是因为这件事,通前彻后,着实要费一番思量的缘故。
因此,等黄婆寻着他时,他把她领到乌龙院,好从容细谈。自然是她先探问他的意思。宋江先不可否的表示,一句话就把她问住了。
“黄婆,你可知阎家的女儿,究竟是何来路?”
阎家的来路,黄婆也有些疑心,看宋江这等神,又知他游极广,或者已知底细,所以不敢支吾。
愣了半天,黄婆反过来问:“押司她是何来路?”
“论她人品,不当委屈在这郓城县小地方。莫非犯了什么案,借此隐避?”
这话有理!黄婆一颗心有些冷了,看来不是好相与!媒礼还在其次,莫要惹一是非。有此警觉,说话便留着退步。
“真人面前不说假话。实不相瞒,究竟是何来路,我一概不知。好在人是押司看过了。光里不得沙,押司看中了,少不得有我现成媒人的好,看不中时,我取了那副面来还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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