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其事。徒弟的立即趴在地上磕了个,给师父喜。
张文远今年二十三岁,原是宋江的小厮,跟了他有十一年了。因为生得聪明伶俐,宋江便收了他徒弟,把律例中轻重的关键,办案时闪避罗织的窍门,都教了给他。当然,宋江的许多秘密,无不在他肚里,所以名为师徒,实同父,是祸福相共的。
“我也早就想个‘边人’了。”宋江在张文远面前,才说了心里的话,“有这么个人,撑起一个场面,接待朋友也方便些,只是我不能个累赘,若有什么危急之时,须不费我的心;倘或牵丝扳藤,缚住了我的,那就不是好相与了。”
原来是个临时凑合之局。张文远替他未来的“师娘”担心,不要一片落在师父上,将来他撒手时,那日必不好过。
“这个婆娘姓阎,不知是在东京犯了什么案的。那倒不去它。我所取者,正以她不,将来便丢开手,也算不了什么。不过一日在我边,一日着我的姓,不能叫她剥了我的面。以后,你要替我留意!”
所谓“留意”自然是留意那个婆娘在外的行动。张文远心里奇怪,人还不曾抬门,倒已防备着她会偷汉了!照此看来,姓阎的婆娘,不知是如何一个风人?所以中答应着,心里已动了好奇的念,急于想看她一看。
“如今事已说成了。一切都托你去——该办何事,黄婆尽知,你与她去商斟。不必过分惊动,却也不必委屈人家,用银,尽到我这里来取。”
当宋江了二百两银,另外一张亲笔所拟的买妾的契约。张文远接在手里,取张纸包好,兴冲冲地寻着了黄婆,说明来意。
“小押司!”黄婆想了想说,“我是媒,你是办喜事,职司不同。契约立了,人门了,便没我的事。你且先说,何时立契?”
“等到阎家谈了再说!你看如何?”
黄婆,领着他直到阎家来叩门,却先提醒他:“你师父那人比你还小两三岁,但说来总是师娘!”
“不消嘱咐,我自理会的。”张文远笑,“阎家小娘,我叫师娘;师娘的娘,我叫外婆。”
看他油腔调的神,黄婆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理会得她的意思,但这话不便往去究,也只好听其自然了。
敲开门来,是阎婆站在门里,看见黄婆带着个俊俏后生同来,不觉讶然,“老!”她指着他问:“这位官人是——?”
黄婆还未答话,张文远却已满面堆地唱了一个喏:“这位老人家想来就是我张文远的外婆了?”
“不敢当!不敢当!”阎婆慌忙避开,“怎当得这等称呼?”
“你休客气。”黄婆淡淡地说,“他是宋押司从小收在边的徒弟,跟儿一般。宋押司是‘孝义黑三郎’,他便是‘小三郎’。”
一面说,一面把小三郎领了门。他来得殷勤,抢着关好了大门,又一定要让“外婆”走在前面,拉拉扯扯,让冷旁观的黄婆觉得十分可笑。
阎家的住狭窄,一大门,便窥堂奥。在他们谈礼让时,阎婆惜在自己房间里已经听见了,只觉张文远“外婆、外婆”的嘴极甜,不过一个伶俐少年,没有把他放在心上。哪知掀开门帘一望,竟是比自己还数岁的男,顿时便看得呆了。
张文远倒还好,心里原有底,不曾失态,但也不免讶异,斗大的县城,了这等一个尤,自己竟无所知,说来惭愧。
这时阎婆已在招呼了:“女儿,你来!见一见押司的徒——好俊的人!”
“外婆说得好!”张文远应付了这一声,转过脸来,迎门一揖,极亲地喊,“师娘!请来见礼。”
这一声喊,也不知他声音中有何力,阎婆惜陡觉脸上发,心突突,一缩手,门帘放落,退了回去,倚悄立,只定不心来。
这个举动,令人不解。特别是阎婆,不解以外,更有不安,怕张文远有所误会,所以在外大喊:“怎的?快来,快来!”
阎婆惜自己也觉得行动突兀,礼貌有亏,但实在于无奈。待重新掀帘见,又怕自己脸有异,难以遮掩,引人猜疑,因此只有心里着急,却不知何以自。
这时阎婆喊了两声,不见她答应,便迈动一双鲇鱼脚,冲了来,小声埋怨她女儿说:“张三郎虽是晚辈,总是新亲,人家一一个‘外婆’,一一个‘师娘’,叫得好不亲!如何我们倒像不识抬举似的,岂不叫人笑话?”
“就是叫人‘师娘’,叫得人不好意思。”阎婆惜讪讪地笑,“你不想想,人家多大,我多大?”
“这怕什么?俗语说得好:‘摇篮里的公公,拄拐杖的孙。’世间多得!”说到这里,阎婆略停一,压低了声音,提警告,“你休得福不知!偏房的份,却有他的徒弟叫你‘师娘’,便如扶了正一般。你不受他这称呼,却不是不识抬举?”
“哪个不识抬举?”阎婆惜心平静了些,便不服气似的说,“我就一个‘师娘’与你看!你先去,我就来。”
等阎婆走了门,她三脚两步奔向床前一张小桌。桌上一架铜镜,镜上着个旧锦袱,她一伸手把它褪掉,另一只手便去刨缸里摸着了刷,蘸满刨往上去抹,把一青丝抹得又黑又亮又平,然后又用冷手巾一脸,双手使劲抹平了衣服,方才走到帘前——却又不即门,定一定神,调一调呼,扯一扯衣襟,理一理腰带,看一看脚上,诸事妥帖,得去了,陡又想起一件事,踩着碎步,回到床前,从枕取一块手帕来。整方白罗,用黑丝线绣的一百只蝴蝶,是她最心的一样衣饰。
门帘一掀,那方炫目的百蝶帕先扬了来,然后纤腰一闪,张文远顿觉前一亮,不由得在心里喝声彩:“好段!”
阎婆惜是卖唱,招呼客人,惯会言语,一帘,那双汪汪的睛,在黄婆脸上停得一停,随即顺势转向张文远,同时甜甜地、略微害羞地笑了。
“好了!”黄婆在一旁发话,“这不需我引见了。小押司,你师父吩咐你的,你就说吧!”
“且慢!礼不可废,外婆和师娘请上坐,等我拜见了,却再说话。”
这自然有一番推让。无奈张文远执意要行大礼,到底让他跪倒在地,拜了四拜。拜罢起,又不肯坐,只站在方说话。
“师父嘱咐我,今日要办两件事,第一件——”张文远想了想说,“送个师父聘师娘的帖……”
听他把买妾立契说成聘亲送帖,黄婆责任有关,便即大声打断他的话说:“慢,慢!小三郎,你待怎讲?”
这一问太不识趣,不但张文远神尴尬,阎婆母女的脸也不好看了。
幸好张文远素有急智,不答她的话,自神自若地说了去:“且说第二件。师娘喜怎等样的首饰衣服,师父命我陪了师娘,拣中意的自己挑。喏,有二百两银在此。”他把纸包放在几上,却又急忙声明:“银不够也不碍,去熟人家拣了再结账。只要师娘看得好,尽取了来。”
这番话说得阎婆母女满心喜悦。黄婆心里在骂:“这个畜生,拿师父的钱不当钱,只顾讨师娘的好!不知安着什么心?待我说破了他。”正待开,转念又想,他们师娘徒弟,说起来总是一家人,何必要外人,自讨没趣?只要立了契,收了媒钱,便天塌来,也不关我的事。且随他去。
“请师娘示,”张文远又说,“可就是此刻,便先到孙银匠那里看一看?”
“好啊!”阎婆惜喜滋滋地答说。
“既如此,请师娘去添一件衣服。今日风大。”
“说得是。我便少陪了!”阎婆惜随即起走到自己房里,借着掀门帘的势,顺便又回看了一,恰好与张文远的光撞着。
两人都吃了一惊,慌忙各自别转去。张文远扭过脸来,正好看见黄婆冷冷的,心中顿有警惕:这个积世老虔婆,不是好惹的,须得敷衍她。
“师父说过,这好姻缘,多亏黄婆撮合。如今有甚话,还是请你与外婆说吧!”张文远一面说,一面把宋江手拟的那张契约递了过去。
黄婆不肯接,淡然笑:“我又不识字,递与我作甚?说是撮合了好姻缘,这话不错,我老脸先索谢礼——宋押司那里,我素常受他的好极多,暂且不提,女家如何说?”
阎婆对她确是心,一听这话,立即很慷慨地答:“但凭老妹吩咐。”
“我要一成。”
说定了的价银五百两,一成便是五十两。阎婆答应了。
“多谢,多谢!今晚我备桌席请了你们两家来,当面立契。小三郎,契中写些什么,你们一家人自己商量,没我的事。我须得先回去拾掇拾掇。你带信与你师父,请他早早光降。”
这一说,张文远慌了手脚。买妾的契约,写的尽是些不中听的话,他向阎婆说不,必得借重黄婆代传,所以一把拉住了她说:“你走不得。契中文字,原已说与你听过。等我陪师娘门时,烦你细细说与外婆听。”
黄婆原是有意难一难他,听他是告饶的气,便接了契约,把阎婆拉到一边,低声密语。张文远也就空去雇了小轿,等抬到门,阎婆惜早已等在那里。候她上了轿,他把一包银送到她手里,向轿夫嘱咐了去向,自己先大步走到孙银匠家去等。
先挑首饰,后选衣料。张文远慷他人之慨,只怂恿阎婆惜挑好的买。她却不肯听他的话——这不是为宋江省钱,倒是恤张文远。她也知他是有意讨她的好,究不知宋江本意如何?倘或费太多,说不定宋江会责怪徒弟,漫无限制,岂不是连累了他?
因为如此,便不用细细挑选,的工夫也不大,早早回到了家。哪知轿一看,双扉闭,门上挂上了一把锁,阎婆不知哪里去了。
“呀!”阎婆惜双眉微蹙,“这便怎么?且有些东西在手里,急待安放,偏偏会不在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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