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邢文易过年带着玉知回老家一趟,一来要扫墓祭拜,二是要清理乡下的旧屋。玉知在城里长大,已经丢失在山野上蹿下跳的原始本能,白事的时候有一众亲戚把山路踏平,架着小孩往山上走;这回再来,山上草木已经遮住小径,她左看右看也看不出路在何方。

邢文易熟门熟路,借一柄柴刀劈开挡路的杂草、旁逸斜出的枯枝,边开路边上行;玉知则心惊胆战地跟在他身后三五步,手紧紧揪着旁边的树杆竹竿往上挪。后来邢文易看她实在不成器,只好单手提着鞭炮香烛,腾出右手掐着女儿的胳膊,半拉半扯地把她架到坟前。

玉知还在心有余悸的时候,邢文易已经把一盘爆竹绕圈铺上了。他边掏打火机点上香烛、往坛里一插,边对女儿说:“你让爷爷奶奶……算了。”他自己也觉得这些虚的没意义,人走了就是走了,按照规定火化,棺材里头两个罐,还能保佑谁呢?生时都没给子女一点福气的人,死后哪里会派上用场。

他起身走向一边的另一座小坟:“过来拜拜你姑。”

玉知这边跪完那边跪,邢文易的膝盖却只在母亲坟前弯了一下。他走到小碑边上仔细看了一会儿,手指在“华”上头轻轻一抹,红漆描字都有些脱损,于是盘算着待会儿下山叫个人来描一描红,文华才能被记得躺在这儿。

玉知没见过姑姑,只看过她的照片,长得和邢文易六分相似。要说她对素未谋面的姑姑有感情,那当然是讲空话,事实上她对邢文华的感情怪怪的——从前奶奶还在的时候,时常看着她发呆出神,那眼神明明就是透过她看向另外一个人。玉知聪明地从不过问家里消失的那个姑姑,但邢文华无疑是所有人心里横亘的一道缺口、埋在肉里的旧刺。

钟蕙兰死前都已经神志不清,握着玉知的手叫“文华、文华”,她发着高烧,手心里有汗的潮意,玉知觉得自己要被她的体温灼伤,是邢志坚把玉知的手用力抽出来;手抽出来没多久钟蕙兰就断气了,玉知失魂落魄地呆站在原地,她太小了,不知道这种被替身的悲哀该如何形容。最后是邢文易把她牵到一边的椅子上坐着,爸爸抱着她,而她的眼睛都不会眨动,就呆呆地睁大。他们谁也没有哭。

玉知站在远处捂着耳朵等鞭炮燃完,脑袋里重映过一遍旧事。她的视野里半片白白的烟幕,邢文易半截身子正浅浅地埋没其中,他似乎对爆竹的轰鸣无感,没有捂耳朵,背影只是平静地矗立。

玉知拿着扫帚把爆竹残渣扫了兜进来时的大红塑料袋里,邢文易在一边把蜡烛和香都灭了,检查有没有残余的火星。玉知问:“你是不是难过了?”

邢文易把线香抵着地一蒯,说:“不是。”

玉知不说话了。她转头去看爸爸的表情,似乎想从他脸上检查出什么蛛丝马迹。可是邢文易太平静了,和地上的死灰没什么两样。他心里的萧瑟并不亚于这片被填了水泥的坟,与其说悲伤,倒不如说是某种寂寥的荒芜感。

他突然说:“爸爸小时候去烟花厂插过炮芯子,一百根一分钱。”

“一分钱能干什么?”玉知把袋子往上一提,送到邢文易面前,让他把香烛也扔进去。

“可以买一包报纸包起来的瓜子,然后从第一排往后传,分给全班一起嗑。”

两个人似乎打成某种不言而喻的默契,开始回避坟墓带来的古怪颓丧,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,返头顺着来路往下走。玉知起先还有心情哼着歌捡捡松果,后来下坡一个没注意就一屁股滑下去,邢文易揪也来不及揪,好在这坡才几米,很快就踩着石头停了。她屁股后背一片泥,下了山找到车,邢文易在后备箱里找出一件冲锋衣让她换上。

玉知一边换衣服一边又没忍住笑,裹着爸爸的衣服唱戏似的甩袖子。邢文易一转头往后,就看见脏兮兮的小猴子似的女儿,她的短发发梢里还有一片碎叶子,就顺手把它弄掉了。他心里那点轻微的阴霾又被小孩驱散,手掌不由自主地在她头顶上揉了一下。

玉知被他弄乱头发,啊呀啊呀的叫了两声,把自己的头发扒拉整齐,又大着胆子用空荡荡的袖子打邢文易的后腰。她还没打第二下,袖子就被邢文易抓住,她沾着泥的手被他从袖子里找出来握住,塞在他的口袋里。

他一点也不在意她手上还有没蹭干净的泥,只觉得小孩的手又凉又小,攥在掌心里虽然只有细细软软的一小团,捂热却很困难。他问:“头发是不是要剪了?”

“嗯嗯。”玉知甩了甩头发,她头发长得慢,和爸爸同住几个月才刚到肩膀;但前头的刘海已经长长,有点遮眼睛,好在是碎发修成的,不厚,视物时也不怎么碍事。

之前一直剪短发是因为老人家觉得短发省事好打理,隔一阵子奶奶就用缝纫剪子给她修一次,奶奶去世以后她自己给自己剪过,像狗啃,后来还是邢文易周末带着她去理发店修好了。

邢文易问:“剪短还是留长?”

“不留长。”

“是因为不会扎还是因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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