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的愠怒怨厌的神,却有十分之七。
盼望了多少日,一见面所看到的竟是这样一张脸!小玉透骨一阵冰凉,两发黑,几乎支持不住。
“小玉,你……你好?”李益勉说了这一句,站起来,退在一边。
这好像是礼貌,其实是疏远了。小玉明白,浣纱和桂也明白。
“你好,十郎!”小玉扶着门框,吃力地说,“想来你是真好。比从前胖了!”她不自觉抬手摸着自己的脸,棱棱角角,尽是骨,相形之,把压抑已久的哀怨,一都挑了起来。“我——”她忍着泪,但改不去话中的哭音,“我可是瘦了。你看我,瘦得这样。”
李益木然无语。他知她是为他瘦损的,但他也知承认了这个事实,便有责任,便有麻烦——了两年捞过大把钱的官,他已学会了要关狠一狠心、了过去的秘诀。“哼!”他在心里冷笑,“你们这诡计,把我骗来了,打量我会听你们的摆布?那叫梦!”于是,他微微仰脸,冷漠的视线,落向小玉的上方。
冷旁观的浣纱,简直肺都要气炸了!然而为来为去为的是小玉,今日之计,无论如何要把局面挽救过来,第一步要把它由冷变,这便得学一学鲍十一娘的手段了。
“哟!”她个打趣的姿态,“三年不见,倒真像是生疏了!来,来,小娘,你先坐了,听十郎慢慢儿说。”她扶了小玉坐,又去拉李益的手:“十郎,你也请坐。不忙,有的是从容细谈的工夫。三年间,多少事,一时不知从何说起,是不是?十郎,你请放心!小娘知你有不得已的苦衷,了官,又有白发老娘在堂,自然不由主。这些,小娘无不谅的。往后若有难,既是同枕共衾的人,都可以商量,十郎,你只想一想,小娘一片心都在你上——”说到这里,有些接不去了,她便使个,努一努嘴,暗示他去赔个笑脸,说几句好话,而犹恐他不明白,特别再补了一句:“十郎,你是绝聪明的人,女儿家的心,摸得最熟,不必我再废话了。”
默默听着的小玉,觉得浣纱的话,句句打心坎,越发觉得心血如沸。同时又想到她平时只要提起李益,便横眉瞪,从无好嘴脸,而真的见了他,却是绸缪婉转,曲尽卫护,可知她是为别人受了多大的委屈。这对于浣纱的激,加上她自己的委屈,并作翻江倒海的泪,呜咽不止。
而李益却又是一想法,“真好作!”他在心里说。同时又想:这盘账不能细算了,算起来还不清。且让她开个价,再作计较。
于是,他说:“事与愿违,就如你所说的,‘一时不知从何说起’。既然你家小娘完全谅,自然最好。别的也不用说了,只说,要我怎么样吧?”
一听这话,小玉哭得更厉害。浣纱却是火气直冒,忍了又忍,还是气得说不话。倒是平静的桂,答了句很着力的话:“到这步田地,该十郎拿句话来。怎么倒问起别人要怎么样呢?”
“是啊!”绪略略平定了的浣纱接也说,“你总有了个计较,才会来此。不然,你来什么?”
“并不是我自己要来的。”李益脱相答。
此话一,连小玉都骇异地住了哭声。“这话倒要说清楚。”她转脸问浣纱,“是你托崔郎把他请了来的?”
“没有啊!崔郎不是到洛去了?”
“那么……”
一句话没有完,只听门“呀”的一声打开,人声喧哗。小玉禁不得一吓,顿时停住,慌张地望着窗外。
窗外门边站着个不相识的男,门外正有四名壮汉,抬着两个大盒来。殿后的是个小胡,手捧一粉定窑的大瓶,瓶中一丛初放的牡丹,魏紫姚黄,艳丽非凡。安买牡丹,论朵计值,这一丛约莫三十朵,论时价,可抵得三五中人之家的赋税。
浣纱不明白是怎么回事,抢先迎了去,大声问:“喂,喂!怎的闯?”
抬盒的壮汉迟疑地止了步,看着那小胡,而那十一二岁的丑孩,却是奇的老练。“没有错儿!”他大模大样地吩咐那四个壮汉,“抬去,摆来!”
盒抬到厅上,极其致的四果、八酒肴,又是八大盘蒸脍烧炙的饭菜,外加一大壶京城名酒“虾蟆陵”和一笼白面蒸饼,摆满了几案。
最后,那小胡把一瓶牡丹也放了来,朝上作个揖,有板有地说:“我家主人,虔祝李十郎和霍小娘,重修旧好,白首同心。只是薄酒肴,不成敬意,请十郎和小娘宽饮一杯!”
那李益嘿嘿冷笑,小玉和桂茫然不知所措,只有浣纱问:“你家主人尊姓?”
小胡翻一翻,答非所问地说:“你可就是浣纱?”
“是啊。”
“是浣纱就该知我家主人。”
“小郎!”浣纱越发困惑了,“你的话说得叫人不懂!”
“你不懂,我可懂。何苦作不休?”李益冷冷言,又转脸对小胡说,“你回去告诉那穿黄衣服的,他的手段我领教了。”
一提“穿黄衣服的”,浣纱陡然记起去年年底在侯景先寄附铺柜房中所见的黄衫客,再回想李益门之前的那一阵喧嚷,恍然大悟!心中称快,脸上便有了笑意,“小郎!”她亲地执着小胡的手说,“请你回去,说我浣纱拜上黄衫大爷,若是苍天有,改日李十郎和我家小娘双双来叩谢黄衫大爷成全的恩德。”说完,又叫桂取一贯钱作脚力,把那抬盒的壮汉一起打发走了。
面对着一席盛馔,在小玉却是目成愁,事有蹊跷,不问可知。但不如何,只看李益那如凝寒霜的脸,把她那颗不知碎了多少次的心,冻结得无复一丝气生趣。原来她是靠回忆,靠自编织的梦支持去的,而此刻,回忆和梦都消失了。脑中空空的,只觉得天旋地转,此无主,前的一切皆不甚分明,唯一能把握得住的,只是一个意念:要一明白,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?
“桂!”浣纱却越发沉着了,平静地嘱咐,“你把小娘先扶去息一息,我跟十郎有话说。”
小玉确也支持不住了,让桂扶着往后而去。但到了厅后,她忽又不甘于就此退避,隐在屏门后面,不肯再走。桂无奈,只好搬一张小榻,让她靠着休息。
厅上,浣纱和李益的谈,清晰可闻。
“十郎,今天不是你自己愿意来的?”
“何必明知故问?”李益气咻咻地答说。
“你以为是我请那黄衫客,把你骗了来的?不是!”浣纱摇摇,“照我想,只是他打抱不平,手这闲事而已。”
“他——黄衫客,又何以知这段闲事?”
“那定是听寄附铺掌柜侯景先所说。”
“侯景先又从何得知?”
“哼!”浣纱冷笑,“‘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!’”
李益的脸铁青,声音却奇的冷静:“想来是你跟侯景先说的?”
“要拜托人家典卖钗环衣饰治病服药,要托人家打听消息,盼你十郎回心转意,自然少不得细说由。”
“就在那寄附铺中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