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知你的难。”智真老,“待留,怕熬不得寺中的清苦;待去时,却又有些舍不得师父!”
鲁智听得这几句话,一时傻了!句句着实,字字打心坎。自娘胎以来从无一个人能像师父般,把他想说而说不来的一段意思,说得如此真切。尤其是最后的一句话,真正搔着了——有这句话时,便为师父粉碎骨也值!
霎时间,鲁智心如倒翻了一盏调了的醋,说不的那又酸、又甜、又痛快的滋味,必得放声一哭才能受得了。
好刚一条汉,在老面前竟如无告的孤儿受了委屈,呜呜咽咽,涕泗滂沱。然而究竟不是孩,一面哭,一面却又觉得不安,怕方丈外面有人在笑他。
哪有这话?智真老行,辩才无碍,为人开示,因材施教,时常三言五语说得人痛哭涕。庙前侍者见得惯了,无足为奇,只需准备面汤,但等那人哭够好洗脸。
此刻值日的那侍者,只为一句戏言,吃了鲁智好大一个栗爆,光上起一个大包,一阵一阵作痛,颇有越来越厉害之势,心里把鲁智真恨得要死。但以他那个栗爆,笑着凿了过来,不但也是相戏,似乎还是亲的表示,有苦说不,变成吃了哑亏。正在自己生闷气的时候,听得鲁智的哭声,正好得个小小报复的机会,心里在想:“随你哭去!不理你!”
然而那么个大汉噎噎地哭着,实在也叫人听不去。侍者叹气,走到方丈后面的小屋,取块手巾,从坐在炭炉上的紫铜铫里,倒了些在上面,拧了拿去,悄悄往鲁智手里一。
这也正是他要哭停了的时候。这块手巾来得恰是时候,抖开来抹一抹泪,想到自己已是个光,便索连带脸,痛痛快快地抹了一阵。
侍者看他那神态,又好气、又好笑,谅他此时不会再敢动手,便背着老,向鲁智瞪相讥:“你的狠劲哪里去了?是个狠人就休哭!”
到底还是叫人笑话!鲁智满面羞惭地把低了去。然而他也记着侍者来送手巾的意,心里思量,家人也与在家人一样,原也是有喜怒哀乐、不脱人的。
一直沉静微笑的智真老此时又开了:“智!是去是留,还我句话来!”
唉!鲁智暗中叹气,狠狠心答了一个字:“留!”
“若是不应心,不留也罢!”老一步说。
“是心里的话。”
“真要留时,须守我显通寺的清规!”
“若非守不可时,我自然守!”
智真老知鲁智说一句、算一句,到此地步,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了,心中十分欣悦,不由得衷心赞许:“真是大智慧人!”又说:“你回寮房去吧!若有疑难时,随时来说与我,我为你主!”
鲁智也懂得礼貌了,当即回了声:“多谢师父!”自回寮房。
一路走,一路寻思,既许了智真老要守清规,须得心相应。在他想,清规不过三样:不近女、不饮酒、不吃荤腥。第一样不在话,就老不说,也不会犯;不吃酒、不吃,却是受活罪——想想不该答应;但既答应了,就活罪也只得受。
心中不快,回到寮房,倒便睡。和尚睡觉,也有规矩,侧面向里,右手枕在右耳,左手放在左膝,曲肱而卧,不准打鼾,这个睡法名为“吉祥卧”。哪怕百把人的广席,无不一样。
鲁智何尝想到,连睡觉都有规矩。仰面朝天,鼻息如雷,四肢伸展,成了个“大”字,一个人占了三个人的地盘还不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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