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哪一句?”
“我何须以窗外的杨柳伴?此地便是!”他抱住她的腰,“柳腰!”吻着她的眉际,“柳叶双眉!”
天未明门,赶到宣坊,已经日三丈。韩翃在十字街前勒住,四面张望了一,只见车纷纷,都往南转左,心里便有数了。
十字街南,东西向一条横街,宽广平坦,胜过大路。抬望去,一带磨青砖围墙,竟看不到底。墙飞檐树荫,都只一角,错错落落,不知凡几。往东行去,第二个墙门,特别闹,门前停满了各式各样代步的工。卖熟的负贩,聚集成市。但无人敢大呼小叫,因为这里是宰相杨国忠的府第。
韩翃骑,把匹寄放好了,登门投牒,静候注唱。本来该到尚书省的,自从杨国忠得当权,一切制度法令,都不在他里。铨选取吏的大典,早由尚书省移到他的私邸来举行了。
好在他府第的宏敞,过于尚书省,数百待选的各科举,在两廊候命,一都不显得拥挤。
士,份特,单有一座厅,供他们休息。韩翃被引了去,与同年们一一寒暄,然后找了个僻静的一角,悄悄坐。
“君平兄,近来诗兴如何?”有人向他揖招呼。
韩翃赶抬去看,认得那人名叫鲍防,字慎,诗作得极工。他是天宝十二载的士,比韩翃早一科,算来应是前辈,所以退到方,恭恭敬敬地还礼:“鲍先生,久违了。请上坐!”
“不必客。”鲍防拉着他一起坐,问,“还在李公原那里客?”
“公原回蜀中去了。送了我一宅房,在章台街。”
“那是好地方啊!”
韩翃笑笑,不答他这话,只问:“鲍先生今天怎么也到了这里?莫非去年耽误,未曾选上?”
“唉!”鲍防叹一声,“真个不成话说。”
看样是有满腹牢。韩翃正因为铨选不在公堂而在宰相私邸,大屈辱,所以对鲍防的叹息,十分同,说:“选法大坏,真才埋没,国家的大不幸。”
“一不错。”鲍防向周围看了一,拉着他的手说,“咱们去走走。”
走到院里,假山旁边有个月牙形的荷池。两人在池边席地而坐,促膝倾谈。韩翃从鲍防那里,听到了好多闻所未闻的怪事。
三注三唱,过程繁复,每年自至夏,总得两三个月才能完事。但自杨国忠主持铨选,便大不相同了。他预先叫人把官职注拟好了,大集百官,一天工夫便已注唱完毕。
韩翃骇然:“难置待选者的志愿于不顾?”
“自然顾不得了。”鲍防苦笑着说,“我就是注了一个与我志愿不合、人地不宜的官职,只好不就,今年再碰运气。”
“那为了什么呢?”
“自夸神明。别人要两三个月才能办得了的事,在他一天就行了。”
“这岂不是儿戏吗?”
“对了!正就是儿戏。回你就知了。”
“这……”韩翃觉得非常不对劲,但不知怎么说才好。
“还有怪事。”鲍防又说,“国家授官,被选的人却为宰相歌功颂德,你说可笑不?”
“歌功颂德的是谁?”
“叫郑怤。他是受了鲜于仲通的指使,说愿意为宰相在门省立碑颂德。还有更可笑的,皇上居然同意,而且诏,命鲜于仲通作颂。文章作好以后,皇帝还替他改了几个字,刻到碑上,御笔所改之,特为涂金,作为识别。你说,这是旷古奇闻不是?”
“哦——”韩翃地透了气,“予生也晚!不知当年姚崇、张九龄宰相的开元之治,是怎么个样?”
“就因为开元全盛,文恬武嬉,奢靡成风,才搞成今天这个样。所以说‘多难兴’。”说到这里,鲍防看看附近没有人,黯然微喟:“君不君,臣不臣,我看天要大了!”
韩翃悚然心惊,皱着眉沉思了好半天,自语似的说:“像郑怤之,不像个读书人。士不士,才是最危险的事!”
“不错!”鲍防,“君平兄,你我毋忘今天的这一番谈。当以气节自励!”
“你看!”鲍防伸手微指中堂,“中间那个大白脸,就是杨国忠。旁边垂丧气坐着的,是陈希烈,名为左相,一不得主。那穿紫袍、抱牍上堂的是侍郎韦见素。”
“侍郎?”韩翃诧异地问,“侍郎竟不得一个座位?”
“在杨国忠,三品大员亦不过如门小吏。”
一句话未完,堂中传哗然大笑,笑声中有男,有女,有老,有少。接着,来一个满面羞惭的皂衣寒士,约有四十岁年纪,是个驼背,两只手一一短,的那只总是垂在前面,一摇一摆,老像要在地上捡什么东西而未曾捡到似的。
“可不是像儿戏?”鲍防轻声说,“宰相选官,家人姬妾便在帘看闹,任意笑谈。遇着丑陋野的,少不得惹他们一番讥笑。”
韩翃冷笑:“这哪里是儿戏?荒谬绝!”说完,一甩袖,远远走了开去,落得个不见为净,还少生些气。
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终于到他了。堂一名小吏,声唱:“新科士韩翃!”
他定定神,答一声:“韩翃在!”然后缓步上堂,依礼参见了宰相,静候问话。
“你是那个会作诗的韩翃?”
韩翃站得远,杨国忠的声音又混不清,加以帘后女人在尖声嬉笑,使得他越发不知所云,于是抗声上陈:“请宰相明示!”
“咄!”等他的话一,立即有个豪,横眉怒目地申斥,“这是何等所在,容得你大呼小叫!”
韩翃忍气答:“实在是我未曾听见宰相的话。”
“原来是个聋。”帘后立即有人窃笑。
“看他模样,倒是风态,像个梨园弟!”
韩翃然大怒,可再也忍不住了,兜一揖,掉就走,“嘿嘿”冷笑地,昂然直相府。
自然,得罪了宰相,要想补缺是无望的了!得相府,重新再想一想,多少年寒窗苦读,老母的期望,青青的鼓励,不都是为了今朝一官荣,光大门楣吗?现在,却是逞一时意气,把自己的事业和亲人的希望,都击得粉碎了。这何以对老母和青青代?
于是,韩翃悔孟浪,上了,忧思忡忡地往章台街而去,离家越近,心事越重,竟不知如何向青青说明经过。
一看他的脸,和一步懒似一步的脚迹,柳青青心里就有数了。她不敢摆关切的神态,却反开门见山地,为他开一条容易说话的路:“想是不甚得意?不用难过,生死有命,富贵在天,不是人力所能勉的,你看开些!”
听得这样贴的话,韩翃在安以外,激起更的惭愧,刚要开说话,飞羽匆匆奔上楼来,一脸惊奇的表,着气说:“门来了一位武官,说慕名来拜郎君。”
韩翃并无武官的朋友,而且既说“慕名来拜”,自然是初,只是一位武官慕他的文名,却真难得。他从飞羽手里接过名刺来看,大书三字:侯希逸。这个名字,从未听说过。见是不见?倒有些踌躇了。
就这时,柳青青已在他了:“快楼迎接去吧!”
这一说,便不容他再踌躇了,匆匆楼,只见院中昂首站立着一位武官,生得十分异相——七尺,丰上锐,加以肤甚黑,站在那里,巍巍然如一座铁塔。
“是韩先生吗?”那人的声音极其洪亮,问讯一声,抢步上堂,行了军礼:“营州侯希逸,冒昧求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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