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宋江也有心事。阎婆惜与张文远的勾搭,他是早就有所闻了。闲言闲语刮到耳朵里,就像误吞了一个什么腌臜小虫似的,心里说不的那样不舒服。只是他向来什么事都是自己一个人在肚里功夫,既怕张扬来吃人笑话,又怕急了张文远把他历年来在刑案上的私弊都抖了来。再又想到习武的人,最怕溺于女——如果不是了个阎婆惜门,又何至于气力亏损,举石担闪了腰?
等从一说,阎婆惜大为诧异。“这不是活见鬼?”她说,“从不曾听说更半夜有什么要公事办。”
这一个支吾了几句,无奈话不合拢,有了破绽,那一个追得越。看看支吾不过去,张文远说了实话。
阎婆心想,这话不错。“家丑不可外扬”,宋江叫人来说这话,不等于明明白白告诉人,他徒弟偷了师娘?世上没有这样的糊涂虫,何况是明沉的宋江?
神言语,两俱诡秘。宋江凝神想了想,觉得不妨静以观变,便不再作声,只问:“第二件呢?”
这一番恶谑,害苦了阎婆。她心中惊疑不定,一夜不得好睡,天不亮就起坐在侧门中,等阎婆惜开锁门,一把拉住,慌慌张张地埋怨她说:“祸事来了!你也忒煞胆大,如今看你怎么代!”
宋江知他的用意,决定中秋那日搬了回去,就请朱仝来吃酒赏月,这且不忙,先把张文远唤了来,说明缘由,叫他到朱仝那里去报到,听候差遣。
敲了半天,才听得一个老婆的声音问:“谁?”
这一脚尽,张文远那里的女人,不是阎婆惜是谁?王七郎探得真相,好生兴,想起张文远可恨,有心恶谑,随即答:“宋押司有话,若是张三郎在这里,叫他立刻回衙门去,有要公事,立等要办。”说罢,也不回地走了。
阎婆惜早已在那里了,备晚饭,只等他来吃,等来等去等不到,把四碗菜了又,心里发火,不知自己跟自己说了多少遍,只等他到家,定要大骂他一顿。但真的等到了,却又忘掉了自己的话,一心唯恐他受饿,第一句便问:“可在外吃了饭不曾?”
一听这话,张文远脊梁上冒冷气,了块在嘴里,竟无法咽,“噗”的一吐在桌上,说:“你这话大有理。”
这多少日,午夜梦回,他一个人在枕上,思前想后,不知盘算了多少遍!他气张文远,怕阎婆惜,无奈更怕王法!把柄又在人手里,只得忍耐。好在与阎婆惜又不是结发夫妇,连太公都不曾拜见过,算不得宋家的什么正经人,何苦为她烦心?
这明明有不测的样在。宋江怕闹事来,朱仝脱不得系,但这层顾虑却难启齿,想了想,郑重其事地声明:“都,我就把文远与你,但你须照样还我这一个人。”
走到半路,灵机一动,细想一想,这个法实在不坏。顿时神一振,改直奔乌龙院,举起手来,“砰砰”地叩门。
徒弟的不疑有他,到得朱仝那里,问明第二天就要动,赶去办了公文,领了盘缠,加以节也还有些零碎账目要料理,直到起更时分,方才到家。
“怎的去不得?”
啜着酒,张文远在心里寻思,明日远行的话,如何告诉阎婆惜?他是只恐她伤别念远,割舍不,好在师父就在这几日要回乌龙院,不断也得断,不如前先把消息瞒着。
“请押司娘来,宋押司有话,嘱我当面代。”
“听我的话,休去!”
“怎么?”张文远问。
他的气量大,朱仝却有些看不过了!八月初一,朔望衙参事毕,顺来看宋江,略略叙了些闲话,正题:“百日将到,不知哪天搬回去?好好闹它一日。”
念转到这里,心如刀绞,如寸断,恨不得即时开门去
“却又来!”阎婆惜猛然一拍手,一双俏睁得圆,定定地看看他,好半天不说话。
看他说了真心话,朱仝的气消了些,越发想要伸手闲事,定神细思,打定了主意说:“我与你说两件事。第一件,我那里有个弟兄,隶籍归德,请假回乡,路过曹州,吃醉了酒不合与人争斗,了人命,如今在曹州狱里,须得有个人去料理,我要借张文远一用。”
“你去不得!”
“噢,欧官人!”阎婆很谨虑地答,“我女儿与邻居结伴看灯去了,宋押司有话代我也是一样。”
听得这一句,阎婆惜转便走,先舀盆让张文远抹洗脸,然后安排饭,斟好了酒,只等他来享用。
“公事岂可不去?”
王七郎随意造了个姓:“我复姓欧。”
是了!王七郎心中一喜,阎婆惜多半不在家,且问她个明白,于是声答:“宋押司遣我来有话说。”
“不必!”朱仝是断然拒绝的语气,“我还要派人同去,你只把张文远与我,我会分派他。知县相公那里,我也自有话说。”
照此说来,是有人恶意作耍。“却不是晦气!害我一夜不曾着眠。”阎婆骂,“不知是哪个混账小人?不得好死,来作我老人家。再来时,吃我捉住了,大耳刮打他!”
一面听,一面阎婆惜的脸就变了,等他说完,问了句:“须得几日回来?”
于是一个苦苦劝阻,一个苦苦解释。说到来,阎婆惜总算勉答应,只在枕上叮咛了一夜,早投店,迟动,随着大帮客商走,千万休落了单。
朱仝微微冷笑,珠转了两答:“照样!不错,照样,少不了他的什么!”
这句话搔着了。宋江叹气:“唉!不瞒都说,当初原是我打错了主意,悔之不及!”
“只怕有祸事。”阎婆惜声音放低了,神却越严重,“你好傻,明明是你师父与朱仝定的一计——调虎离了山,半路上好动手。你难不明白?”
看他神不属的样,阎婆惜知有蹊跷,便要追问:“是何公事,这等忙法?”
果然,张文远看看无事,胆渐又大了,一任那婆娘明来暗去,有时也在乌龙院歇宿。转间到了秋凉天气,宋江的伤势痊愈,百日将满,他才有些上心事,怕的师父一回来,便不着他伺候师娘了。
王七郎觉得对不起自己。有心叫开门来,看个明白,却又怕张文远真个着恼,而除此以外,别无可以与阎婆惜照面的法。钻觅,想尽办法看不到里面,心里焦躁,越发汗如浆,只得怏怏歇手,回家睡觉。
“第二件,要你个东。八月十五请我在乌龙院吃酒赏月。”说到这里,不等宋江答话,笑一笑扬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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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也快。”张文远答,“其实也不需我去。曹州的公文,原叫这里把闯祸犯罪的人领回,自行置,随便派两个人就押解了回来,不是什么棘手的案。”
宋江原是不见、心不烦,正以要搬回乌龙院,怯怯地有些上心事,听得朱仝这一问,便微微笑:“倒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好!安闲清静,真懒得动了。”
“来人明明是如此说。”阎婆这时也有些疑惑了,“只怕是宋三郎有意派人来吓你一吓,给你这信,叫你自己心里自然有数。”
阎婆惜是哑吃馄饨,肚里有数,除去王七郎,再无别人。但她不肯说破,连张文远那里都瞒着,怕他胆小又生顾虑。
“直忙到此刻,哪里来的工夫吃饭?”
张文远尽随她吵去,只在心里盘算:若是不走这一遭,公则抗命,私则违师,郓城县就不用再混了。去还得去,自己小心就是。
“你贵姓?”
第二天一早,洒泪而别。怕泪婆娑,叫邻居见了不便,阎婆惜不曾送门去,大门一关,多看一也不能够。她背倚着门,又是伤心又是怕,怕的是他这一路到曹州,在半路上受了宋江和朱仝的暗算,然则这番生离,岂不就是死别?
朱仝为朋友心,然作声,想要狠狠地刺他两句,把气忍了又忍,才说了句:“既如此,你当初又何苦这么个人?”
“哼!”阎婆惜冷笑一声,“我心里自然有数。宋三郎不是那人,他用不着来吓我,要吓,先吓他的徒弟。何必叫人来说这话?”
“噢,噢,来了,来了!”等开门来,王七郎闪在背光之,看阎婆脸上略有些慌张,心里越发有数了。
“哼!”阎婆惜恨恨地说,“等你上天无路、地无门的那一刻,你就知利害了!你敢去?看我饶你!”
“使得,使得。原是刑案该办的事。明日我禀明知县相公,叫他就去。”
阎婆惜听她这等说法,不免吃惊,急急问:“怎么是祸事?从说与我听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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